(作者:林季芸助理教授 / 逢甲大學建築專業學院)
依據上文文化環境模型,一個完整的環境形塑架構(圖1)於焉而立,依據這個架構,探討從環境價值觀到社會制度層次如何形塑環境,也就是上層如何支配下層的因果律。環境價值觀一詞為環境與價值觀兩者的複合詞,首先探討價值觀的作用,價值觀近乎全然支配與主導群體成員在社會制度制訂以及下層的各種活動。每一文化圈群體都有若干共享的價值觀,價值觀是對特定事物予定的重要性,在社會群體中有若干事物被視為是相對重要的,但彼此重要性有高低之別,亦即有價值位序先後,例如,經濟、政治、社會…等。學者文崇一認為中國當代價值位序為「認知、經濟、政治、社會、宗教、道德、成就」,而歐美傳統價值位序為「理論、經濟、審美、社會、政治、宗教」[1],這兩個東西方文化圈價值項目與位序互相對照之下,差異頗大,其中至為顯著且與環境有關的項目是中國當代價值觀中沒有將「審美」列入,其中原因值得探究。
此一問題暫分為兩個層次來探討,其一,環境價值觀是什麼?有那些要素?先藉由地表上人造環境中為數最多的人造物―建築物說起。古羅馬作家及建築師維楚維斯(Vitruvius)對建築的初步概念(idea)是堅固、實用、與美感[2],鑑今推古不難想見:西元起始前之時,人類可用技術與材料少之又少,堅固成為首要,實用其次,美感又次之;經過兩千年以來的文明演進之後,現代建築師安藤忠雄認為建築物三要素「機能、安全、與魅力」[3],析言之,當今文明的人類社會,建築技術進步,摩天大樓在全球許多城市拔地而起,顯然堅固耐用已為必備條件,取而代之的是建築物機能成為第一要素,知名現代建築大師柯比意(Le Corbusier)說:「住宅為生活的機器[4]」,即強調功能的重要性;而過去長久以來之用語「美感」似乎較偏靜態或制式美之意涵,因而現代建築師安藤忠雄以「魅力」之詞取代,意即建築應具有某種吸引力或反制式之美。
延伸到實質環境建構上,建築物一直是主角,因此,當今所說的環境價值觀與現代建築物三要素有若干重疊或相符之處,但「環境」範圍比建築物要廣闊許多且層次在建築物之上,以一座城市或其局部地區為例,其中機能(或功能)與安全仍然不可或缺,但「魅力」一語似乎侷限於個別建築物,不適合套用在範圍廣大的「環境」,例如,擷取某一城市已開發之都市計畫區塊例如500公尺x500公尺,在此區塊範圍環境通常含括一定數量以上建築物、通道、及節點[5]等要素,因而其中空間秩序狀況乃為環境形塑品質或環境美感之關鍵,當然也與功能及安全密切相關,即言之,環境價值觀可歸納為功能、安全、與美感三要素,此「美感」即近乎本文所探討的「環境形塑」或環境中的空間秩序,以較為通俗簡潔用語稱之為「環境美」。其二,台灣民眾的環境價值觀為何?研究中國文化學者余英時認為「華人是一個很務實的族群」[6],早期台灣移民主要來自中國,受中國文化影響深遠,因此,這個論點當然也很適用於當今的台灣人民。這文本中的關鍵詞「務實」[7],意即有充分且可具體量化的經濟效益,換言之,難以具體量化的效益都是虛的或者缺乏價值!
以住宅或商業等建築物來說,室內空間才有實質利用價值,室外空地即使加以綠美化也只是視覺觀感,價值是低的甚至是虛的。放眼望去各大城或小鎮地區,無數的住宅與商業建築物[8]外觀佈滿各種附加物、陽台室內化、屋頂露台加蓋、以及法定空地蓋滿鐵皮屋違建(照片1),與原初建築物設計形貌相去甚多,因為居民認為「務實」至上,基地開發後留設之空地與屋頂露台未加利用,許多居民認為「可惜」,因而將之違建成為室內空間以獲得實質的效益;再者,建築物形象美缺乏實質價值對絕大多數民眾而言,空間就是相當可貴的生計或營生資源,必須極大化利用,「形象美可說是虛有之物」,於是大肆醜化建築物形象,這也就是「務實而不務虛」觀念的具體化表現!於此可見:民眾環境美價值觀低落似乎很具體而微地反映在台灣城鎮環境形塑秩序上,因而得以推理為何中國當代價值觀中缺乏「審美」!
[1] 文崇一(1989),中國人的價值觀,東大,台北
[2] 原文 firmitas, utilitas, and venustas ,譯成英文為”strength”, “utility”, and “beauty”,詳https://en.wikipedia.org/wiki/Vitruvius
[3] 安藤忠雄,在建築中發現夢想-安藤忠雄談建築,許晴舒譯,大雁
[4] 「A house is a machine for living in.」,來源:Le Corbusier, Towards an Architecture.
[5] 凱文‧林曲(K. A. Lynch)在其著作”城市意象”中提出五要素:通道、邊緣、區域、節點、與地標
[5]余英時(1992),從價值系統看中國文化的現代化意義,時報,台北
[6]務實一詞,其實與上述環境價值觀三要素中「功能」意義差距很大,以現代建築物為例,務實只在強調建築
[7]物空間數量的利用或使用價值;功能則是強調建築物的使用效率,建築物設計由功能出發,是現代建築的核心價值
[8]指依建築法規設計與營造的建築物,建蔽率達到法規上限,以較具耐久性構造材料建造等,通常也是永久性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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