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讀《楚辭》,最愛「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年紀漸長,閱歷日增,漸能體會屈原以高亢聲調唱出「外承歡之汋約兮,諶荏弱而難持。忠湛湛而願進兮,妒被離而鄣之」、「憎慍惀之脩美兮,好夫人之康慨。眾踥蹀而日進兮,美超遠而逾邁」的深衷,乃至杜甫、李白、蘇東坡等大文豪的浪跡天涯、瀟灑自在。

事實上,早在《詩經》時代就已出現的「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即是成語「人言可畏」的出處。最近重讀韓愈〈原毀〉,對於韓愈提出毀謗的根源乃「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結尾更語重心長指出:「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說而存之,其國家可幾而理歟。」益發有感。

近日得中研院友人晉龍兄分享上課感言,有一段發人深省的言論,特徵得同意轉錄如下,以饗知者:

中文系出身的人也很容易陷入「好人」與「壞人」、「善人」與「惡人」、「聖人」與「佞人」等,「聖佞」、「善惡」或「好壞」的二分法中,總是把對方想像成不是「好人」一類就是「惡人」一類,忘記了好人、善人、聖人和壞人、惡人、佞人都只是兩個最極端的少數,實際上最多數的是站在這兩個極端中間的「常人」或「凡人」,「常人」或「凡人」就是擁有七情六慾的正常人,這類多數的正常人表現的實際狀況,就是具備有:寧死不吃虧,拼命佔便宜;偶爾犯個過,打死不認錯;只關注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不在乎是否侵犯別人權益;希望自己比別人好,嫉妒別人比自己好;對別人用高標準,對自己用低標準等等「特質」的人,這其實都是我們一般人經常出現的「常態」。

但中文系唸久了,聖賢書讀多了,就會遺忘現實的世界,於是不知不覺就把所有遇到的人莫名其妙的「神聖化」或「惡佞化」,好像世界上的人不是「聖人善人好人」就是「惡人佞人壞人」,久而久之連自己經常表現的「常人」狀態是怎麼一回事,也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因此也就同樣不知不覺莫名其妙的以為「常人」已經消失在世界上了,於是一聽到或遇到「常人」,還以為是個已經消失或新發現的品種,必需重新去翻撿「訓詁」書或重新加以定義,纔能喚醒記憶或瞭解實際。

在此種心中僅有「善惡聖賢」的判斷而無「正常」存在的前提下,在面對研究及待人處事之際,當然也就無法有效正確的判斷何種行為是「既不善也不惡」的正常人的「正常」行為,於是面對任何人和事都僅會用兩個「極端」當作篩選的前提,將「特例」普遍化為「常態」,如此一來不僅會冤枉「常人」,而且還會讓自己嚴重「受傷」,因為這世界本來就是「常人」的世界,好人、善人、聖人等都是我們追求的「理想」境界;壞人、惡人、佞人等則是我們要避免「墮落」的狀態,然而竟然有許多人把本來做為「理想境界」的要求,當做所有人必須遵循的普遍性要求,這是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啊?是不是有必要認真地想一想啊?